曲和

盼好

 

吴哥窟—<何求>

本来今天不想更文了,但是上海初雪,必须写一篇纪念一下。这也是赵恩整个故事里最甜的一段了,且看且珍惜。

情节接<难承>,建议先阅读前篇。

<何求>

第一次听见那话是在王后宫中。赵启平抱了四个月大的公主在怀中,王后在一边推着梨花木摇篮,嗓音低柔,轻哼吴语歌谣,哄着幼子入睡。
“要说后宫诸妃的歌艺,还是王后最佳。”赵启平轻轻晃动着襁褓,公主睁开眼,咯咯笑了起来。王后和婉侧首,“臣妾寻常嗓音,比不过淑妃妹妹昆山玉碎之音。”
“淑妃唱的是技,你唱的是为母柔心,何必比较。”赵启平腾出一只手,抚过王后垂髻上的长簪,转而握住她手,“这簪子都不光泽了,是太子府的旧物吧。”
“是臣妾入府时,王上亲手为臣妾戴上,不敢轻易摘下。”王后道,赵启平怀中的孩子好奇地伸手去抓,她笑,“看来公主也喜欢呢。”
“那这支便赏给公主了,”赵启平摘下那簪子放进孩子的襁褓,“明日孤便让金玉局给你新制一套更好的来。”
“谢王上。”王后要牵裙下拜,被赵启平拦住了。两人继续逗着孩子。廊后有几个洒扫宫人提着水走过,留下一阵声响。
“你们刚才瞧见那谁了没,”先是一个有些尖细的妇人声音,“前几日那般隆重地进了养心殿,结果呢,到现在也没有旨意,连个嫔位也攀不上。”
“他哪里封得了位份,”有人接话道,“不过凭着张妖调的脸,让王上做个玩意儿还差不多。这么久没封赏也是正常的,我就知道他那冷模冷样的,肯定不会伺候人。”
王后听得清楚,有些慌张地去觑赵启平的神色,他并未变色,只是招手唤来乳娘带走了一双儿女,然后拢了拢袖子,“你教导宫人,也该警醒着些,别让孩子听这种东西,脏了耳朵。”
“臣妾驭下无方,”王后立即俯身跪倒,声音惴惴,“请王上恕罪!”
“罢了,生养两个孩子辛苦,顾不上那么多也是正常的。”赵启平挥挥手,扶她起来,“着空把他们打发了就好,孤今日留下用晚膳吧。”
“是。”王后松了半口气,悄悄看起身的赵启平,见人面上确实没什么愠色,这才牵了裙角跟上他,一同回了寝殿。

当夜赵启平宿在王后的昭阳殿,让人给瑛嫔送去了几道补养的菜式。第二日王后宫中发落出去几个宫人,一顶小轿则载着马承恩去了养心殿后院的竹心堂。
午后忽然来了三四个宫人,到他住的小寝殿帮忙收拾东西,还要他坐轿子,马承恩略一猜便知道缘由,没有拒绝。竹心堂原是离养心殿正殿最近的宫室,君王在养心殿宠幸嫔妃后将人挪进去的处所,只是赵启平一朝已经没了这样的规矩,就闲置下来。宫人们放好东西后便退下了,马承恩走进去,发现里面收拾得干净,桌椅也是仔细按太子府寝殿从前的样式摆放好的。用手指抚过笔架上的一排崭新狼毫,忽然有人拨了珠帘走出来,问他:“可还满意?”马承恩的手一抖,转身跪下。“多谢王上。”
“前几日是孤疏忽,”赵启平一手握住他肩膀,为那清瘦暗叹了一声,一手扶他起身,“那些污秽流言……你在这里应该听不到了。”
要是此刻说自己其实不在意,赵启平一定不会高兴,所以马承恩只略一颔首,借力站了起来。赵启平正垂眼与他视线对上,眼中是浮动着的一片温浅。为人准备这样一间居所,和赏赐王后一套新的首饰一般,于赵启平不过是举手之力,却又让人感念他的用心。正因为身为君王对待身边人却总能周全,妃嫔们虽偶尔争风吃醋,从来不会过分。连马承恩原以为自己的一颗冷石心肠,日后也渐渐被撬开了缝隙。即使那样于他,算不得一件好事。
从人那清秋般的眸中抽回神思,看见他放在桌上的佩剑,赵启平像是忽然兴起,“走,陪孤比试几招。近日政务缠身,筋骨都疏懒了。”马承恩自然是应允,几日前身体坦诚相对的情事过后,似乎让进宫这近一年来,两人之间那种刻意而粘稠的虚冷也消散了。
不知是因为赵启平习惯了怎样以君王的姿态去掌握身边的人,还是因为马承恩终于跳进了宫中这深渊厚水,再不是府中静立在人桌上的瓷瓶。

之后几月日子过得平静,赵启平仍然是前朝后宫地走动,熟稔了政务的处理,也没有刚即位时那般焦头烂额的忙碌。瑛嫔顺利诞下一位王子,王后所生的长子便被立为太子。马承恩住在竹心堂内,十天半月会被召进养心殿一回。那日比剑后赵启平赏了他两根金簪,起初他戴着,后来发现和王后平日配饰竟像是一套里的,便摘了收起来,再也不曾动过。侍寝时赵启平见他又戴回那几根旧玉簪,没说什么。只在马承恩饮下云雨收散时惯例的那盏酒后,唤人送进一根胭脂玉簪来,亲自挽了他的长发,替他戴上了。马承恩俯身谢恩,君王手指从簪首镂刻的并蒂莲纹上抚过,叹道:“还是璞玉更衬你,金到底是俗气了。”说罢托起马承恩颔下,吮尝过他唇边还未拭去的暗色酒液。

没有被封为妃嫔,于马承恩其实是自由。赵启平没指派人伺候他,只是身边的内侍会时常为他送去些东西,新的衣料鞋履,发冠簪带,几卷兵书,徽州上贡的笔墨,或是流苏剑穗之类。在御书房为批阅奏折的赵启平研着墨时,马承恩出神地看向开了半扇的雕花长窗外,葱茏的绿意罩着宫墙内的四方天地。知道要陪侍君王的那天,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终于要从桌上的摆件变成了榻上的玉枕,与人更贴近也更少被用到的物件。但赵启平如愿要了他,没有弃如敝履,反而要他许诺,还投石击水般不断尝试着去拨动他自认早已枯涸的心肠,像是真的在意他那一片心意是不是向着自己。马承恩到底也还是个不足十九的少年人,家破人亡的过去和进宫后的流言让他一直活得像一抹苟延残喘的影,如果赵启平真的是枝头倾泻而下的日光,或许人身边也是他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处所了。
“想什么呢,墨都快溢出来了。”忽然有人搭住他的手,赵启平握紧了掌心,侧首看向开着的窗,“手这般凉,吹了风自己没感觉吗。”说罢松开手让他去关窗。合上窗叶后有呼啸的风声拍打在耳边,赵启平看他缓缓走近,摇头长叹一声,“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啊。”马承恩愣了愣,听出他是在说手中的政务,不知如何接话,只能继续研墨了。

转眼快要入冬,赵启平像是政务缠身,几乎住在了御书房。每日都有朝臣惶惶不安地被召见,又叹气摇头地离开。马承恩常用的剑受了损,备用的那把落在了御书房后的小寝殿内。他去时见王后带人拎着食盒等在外面,便想走,却被恰好出门的赵启平身边内侍唤住。内侍知道赵启平连日心烦,不愿召嫔妃陪伴,见马承恩出现只觉得有了救星,拉着人便进去了。马承恩不欲打扰正在议事的君臣,更不愿参与政事,便从侧旁进了寝殿拿到备剑。要出门时听到赵启平似乎很是气恼,怒斥道:“没有良将没有良将!你们是在指责孤平日不重军防吗!将才若是那般易得,还三年一武试做什么!”
朝臣们的回禀马承恩没有听清,他想起了曾经的马家府邸,厅堂内御赐的英才良将牌匾几乎摆不下,那也是他最初认会的四个字。只是如今……他唇边带上点冷清笑意,转身出了御书房的殿门。

回到竹心堂,马承恩在院中练着剑,心绪却是乱的。赵启平从未提过想他以后如何,若无意外大概就是伴在人身边,只要朝政安稳,无名无份也安然一生。可如今有了战事却没有良将辅佐,如何应对对于即位才两年的赵启平无疑是个难关。但这一切也是他们父子咎由自取,若不是先王那般决绝地斩杀马氏一族,四位将军戍守国境自然是绰绰有余。到了午后忽然落下雪来,马承恩顶着风练了一阵,越积越厚的雪让他不得不回去。未叫人传午膳而是躺在寝榻上,心中种种纠结的思绪却让他难以入睡。
此时赵启平却带着内侍来了,询问守门的宫人得知马承恩上午出了门,不知有没有回来。内侍劝赵启平去养心殿休息,他却踏进了院子里,“这里的梅花开得正好,顶雪赏赏梅,也算舒缓心情了。”
内侍知道他没见到马承恩才会来找,便也没提人去过御书房的事,只道:“那臣扶王上去避风的处所,别着了凉。”他们坐在紧邻寝榻那面墙的廊下,说的话马承恩都听得清楚。
内侍道:“既然霁国公家公子能上前线指领,王上也不必烦心了。”
“此次是边疆流匪来犯,普通将领还顶得住,那若下一回是邻国侵扰,又找谁去顶呢?”赵启平叹了一声,“况且现今这国土,也不足以让孤坐安其中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莫说国土,就连孤想要的人,都难以得到。”
“恩公子对王上一直百依百顺,也不求位分荣华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求。”赵启平打断了内侍的劝慰,“之前大师来宫内宝秦寺诵经,曾说,所爱便有所求。承恩总是给什么便要什么,不给就不言语。费尽心思想暖的,到底是一片心肠还是一块石头,孤自己都不明白了。”
“王上坐拥天下美人,其实不必……”
“不必什么,拘泥于他一人?”外头人笑了,却意味清冷,“你们都以为孤是沉迷他容貌和冷僻性子,可孤见过的冷面美人,难道只有他一个吗。你伺候孤多年,孤也不瞒你,初见承恩时,孤便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。后来发现马……他父亲将他教养得极好,还亲自传授了马家剑,若真是一生拘在宫中,岂不浪费。所以孤那时原想着好生待他,日后即位便有良将辅佐。但父王留下遗诏,不许放他出宫。这倒罢了,反正无他人知晓这道遗诏,孤也不怕父王午夜梦回来质问。只是时日长久,孤自己反倒是,心思用过,舍不得他了。要他侍寝,孤是真的想将他封妃留在身边。偏那一日瞧见他憩在廊下手中还握着兵书,便知晓他心性,他虽不说,孤实在是不忍。”
“想来恩公子也不会主动提出离宫,王上不必担忧。王上情意,公子总有一日会省得。”内侍低声劝,赵启平只是道:“你不懂。”片刻后又说,“回去吧,孤要去歇息了,你把这个放在门口,他若是回来,也能看见。”
“是。”有脚步声靠近前门,随后外面两人便一同离开了。马承恩又等了一刻,才悄悄起身前去开门。地上摆着一包暗蓝锦缎,揭开一看,里面是一块云水纹双鱼玉佩,模样栩栩如生,像是投进水中便会倏忽游远。握着那冷水玉,马承恩看向院中雪地里两行脚印延绵向外,半晌,退回了屋内。

战事平定,赵启平设宴群臣,马承恩自然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。酒过三巡,赵启平有些醉了,便散席起身。内侍乖觉上前,问要择谁伴驾。他只是摆摆手,“回养心殿吧。”
宫人拉开道道帷帘,赵启平让人换了寝衣后挥退众人,进了内寝。刚一进去,他便站住脚步,以为是自己眼花。寝榻外是层叠帘帐迤地,金碧富丽的颜色衬得坐在其上的人仿佛一支秀挺绿荷。
见他来了,马承恩缓缓起身,墨绿的衣料是远超寝衣的厚重,底色又幽暗,穿在他身上,带着华丽且郑重的意味。赵启平甚至不记得,是何时赐了他这样一套衣裳。
但那种华丽和郑重,只靠一根腰带维系着。那腰带上还坠挂着赵启平赏他的云水双鱼佩。 
马承恩微微垂首,皙白指尖一点点抽开衣带,柔软而沉重的衣料从他肩头滑了下来,似一捧池水新绿,在人赤裸足下汇成墨绿深潭,那一双白玉鱼在其中浮沉上下如同活物,诱使赵启平踏入。
“承恩无才无德,只能以身侍主,”被松散了的黑发遮住面容的人嗓音向来和柔媚无关,此刻也是清清冷冷一个个字念出来,却别带了一番无意的缱绻。“愿王上应承恩微薄之请。”
赵启平几乎感觉到一阵胜过酒醉的晕眩,他在外吹凉的手贴上马承恩颜色不输白玉的肌肤,让人有些本能地颤抖。两人倒在锦被绣堆上时,他撩开人散发,以舌拨弄人紧张滚动着的喉间,低声叹道:“若早知你能有这般风情,孤又有什么不能给你。”

云雨无声抽人气力,两三回后马承恩已经无法抬手去接酒盏,赵启平便亲自托起他颈肩,将那酒液喂入。等用巾帕为人拭去额上薄汗,赵启平才想起来问:“所以,你有什么请求?”
“臣想……”有了酒液润喉他声音不算沙哑,汗湿的眼睫还垂着,是疲惫,也是依顺,“出宫,替王上,驻守国境。”
托握住他肩膀的手变得僵硬,赵启平心中一瞬涌起了无限情绪,最终还是闭眼道:“孤允了。”他俯身亲吻马承恩精致颌线,“但是孤等了你四年,你也要陪足孤四年。待你二十二岁生辰后,孤便放你出宫。”

彼时两人都不知道,这个决定,让心意不通的彼此之间,注定了不会有好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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